晋末长剑 - 第1393章 一起走下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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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393章 一起走下去
    和太上皇后山崩一样,太上皇的后事由太常寺主导,鸿胪寺、光禄寺等多个部门协助。
    邵勋每日早晚点点灯,坐在梓宫旁边沉默一会,然后便至观风殿休息。
    皇后庾文君也搬来了此处,照顾男人的起居。
    此刻邵勋正坐在窗前看书,庾文君则亲手收拾着孝服、奏疏、书本及其他杂乱摆放的物事。
    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,不借手宫人,就自己一个人忙活。
    一边收拾,一边说道:“阿晏真的长大了,这几天非常乖巧,今天还说要去菜畦中拣父亲喜欢吃的菜,做好了晚上带过来。”
    邵勋放下书本,双手枕于脑后,靠在胡床背上,闭眼假寐。
    窗外红已谢,深秋的肃杀扑面而至。庾文君的话语传入耳中后,邵勋不自觉地想象起了五岁的阿晏去菜畦中摘菜的画面,只觉这深秋也没那么寒冷了。
    “蕙晚今早来了。”庾文君又道:“一个人去祭拜了下祖父,太常寺的人都避开了。她带来了广成泽的新稻,说要给你煮些粥。”
    邵勋眼皮子动了动,睁开了。
    司马脩袆已经去世三年有余,蕙晚在宿羽宫住了两年多,为母亲守孝。
    王衍去世时她刚出丧数月,于是继续在宿羽宫为从父守孝,这才刚出孝期没多久,实际上的真祖父又过世了……
    回想了一遍这些事情后,邵勋叹了口气。
    孩子们还需要他,再累也得撑起来。而且,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,让他内心较为充实,仿佛有什么使命一般。
    门外响起了脚步声。
    邵勋寻声望去,只见裴灵雁等人过来了,王景风手里甚至还提着食盒。
    “知道你累了,景风特意炖了沙米粥。”裴灵雁先对皇后行了一礼,然后来到邵勋身旁坐了下来,轻轻拉着他的手。
    王景风的表情有些奇怪混合了不高兴和心疼,最终还是移步上前道:“趁热吃吧。”
    邵勋坐直了身子,道:“你做的一定好吃。”
    其实王景风不太会做饭,且已很多年没做了。她是一个非常懒、非常怕麻烦的人,但越是如此,越显出这份心意的珍贵。
    庾文君心下有些酸。
    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些,更何况她与王景风交情不错,于是默默退到一旁,像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,而不是后宫之主。
    粥不多,仍有些温热,邵勋端起碗来吃着,只觉沙米滑腻可口,很快便吃完了。
    女官上前收走碗筷。
    刘小禾则打开带来的茶叶瓷器罐,和裴灵雁一起煮茶。
    羊献容察言观色,见邵勋脸色好了许多,便悄然上前,为他揉捏肩膀,然后伏在他耳旁,低声说道:“以前你哄我们,今天都来哄你了。你啊,仔细看看,招惹了多少女人,听到消息,心里念的都是你。”
    “以后还得哄我啊。”邵勋说道。
    “想得倒挺美。”羊献容轻声说道:“为父居丧,不得入内室,明日你自己一个人过吧。”
    裴灵雁嗔怪地看了羊献容一眼。
    羊献容却不怕她,不过也没再说什么。
    邵勋另一只手握住了羊献容,只觉一辈子的努力没白付出,到头来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他,这感觉真不错。
    同时也隐隐有些叹气,到底老了,年轻时可不会有这种情绪,狂傲酷拽吊霸天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。
    不过——这样似乎也不错。
    ******
    七日一晃而过,太上皇的棺椁停于仙居殿偏殿之中,待数月后下葬。
    七日之中,太子仁孝的名声不胫而走,盖因其每日灵前痛哭,数次晕厥。
    邵勋安慰了一次后,太子稍稍抑住悲痛,好多了。
    十一月朔日,邵勋已然在观风殿主持大朝会。
    天子守孝以日易月,事急时甚至可以从权,不顾繁文缛节。不过如今天下大定,没必要主动破坏这些礼法。
    邵勋着素服出席朝会,便是表示国事不会耽误。至于接下来的心丧守不守,看你自觉了,反正朝臣们拿他这个开国天子没有办法。
    处理国政之余,邵勋有时会来到翠微堂,今日便是了。
    念柳九月中从阴山返回,气度更显沉凝,让邵勋十分满意。
    “祖父走了,但他也不希望看到孙儿们沉溺于伤痛之中。”邵勋说道:“今年就算了。明年开春后,阿爷要新设一州,你先领个刺史,锤炼一下本事。”
    “阿爷欲设何州?”邵勖问道。
    “横山北麓置盐川郡辖白池、长泽二县。”邵勋说道:“以定襄、五原、朔方、河西、新秦、雕阴、盐川七郡为朔州,便是你要履任之处。”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邵勖点了点头,道:“治所位于何处?”
    “你想治何处?”
    “听闻河西水草丰美,良田众多,似可治于彼处。往西南走便是休屠胡和乞伏鲜卑的牧地,过河后则是卢水胡沮渠氏的牧场,离武威便不远了。”
    “群胡环绕之地,可要当心啊。”邵勋说道。
    “是,儿会小心的。”邵勖应道。
    裴灵雁给父子二人端来了茶水,却并没有插话。
    邵勋饮茶时用眼角余光偷看裴灵雁,她脸上也无任何异样,遂无奈放弃。
    念柳是他俩最浓情蜜意的时候生下的孩子。彼时他打赢了高平之战,河南归心,再无任何人能动摇他的地位,复抱得主母而归,舍不得每一个夜晚的欢愉。
    奴很快便有孕在身,生下了念柳,至今已经二十五六年了。
    他们的第一个孩子,总是寄托了别样的意义。
    他没明说过要把念柳册封出去,但所作所为瞒不了人,暗示也不止一次,但奴一直没什么反应,当做不知道,让邵勋心中有些没底。
    他想了想,只能尽量给念柳创造更好的条件了,通过实际行动来化解可能的不满。
    有些事,他不想现在挑开了说。再等等,再锻炼下念柳的本领,再多给他准备些财货、兵士、工匠,把能做的都做好,不能做的也要创造条件做好,最后再摊牌。
    “祖父走了,你也稍稍注意点。”邵勋又叮嘱道:“你现在有一妃三夫人了,该忍耐就忍耐,待丧期完后再入内室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邵勖很痛快地答应了。
    他本有一妃沈氏,育有一子一女。去年得了慕容氏为夫人,已然怀有身孕,差不多明年正月就要临盆了。前阵子又得父亲为他物色的薛氏、阴氏,却还没碰过。
    他对女色本来也就那样,没特别强的欲望,不入内室的话,时间还多一些,可温习下新学的佉卢文以及粟弋文,让自己更加精通这两门语言。
    分封至西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,没必要自己欺骗自己。
    佉卢文自后汉年间开始,流行于西域许多国家之中,最好自己掌握,无需经他人转译。
    他甚至设想过假装自己不懂佉卢文,然后冷眼旁观官吏们怎么做,一定很好玩。
    粟弋文(粟特语)则流行于商旅之中,有些城邦亦有此语,商事是重中之重,他掌握此门语言很早了,早就能很熟练地与粟弋商人交流。
    有些准备,还是提前做起来比较好。
    ******
    念柳在翠微堂用罢午饭后就离开了,回他的赵王府闭门谢客。
    邵勋则与裴灵雁、刘小禾徜徉在堂后的竹林边,品味着静谧的时光。
    三人都没怎么说话,只有眼神、肢体交流,但却自有一股温情萦绕于身周。
    走完一圈时,邵勋轻轻为刘小禾披上一件假钟。
    她曾为邵勋生下过一子二女,但儿子没保住,幼年夭折,只余两女,即邵福和邵淑。
    六月份的时候,汴梁度支都尉司马温毅尚宜都公主邵淑,两人正式成婚。
    至此,刘小禾好似完成了最后一桩心愿,人生得以圆满。
    只不过,她的精气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,但她似乎不以为意,或者说不在乎了。
    “明年就要回洛阳了吧?”刘小禾突然问道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邵勋点了点头。
    这件事并不是秘密。大梁有二都,但洛阳的象征意义更大,汴梁只是处于交通枢纽,方便联络各处、转输资粮,而今战争结束了,汴梁也住了几年,该回去了,稍微有点层级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。
    “我想去陆浑山看看。”刘小禾说道:“熏娘葬在那里,一定很寂寞。天下尚未大乱之时,我们时常在洛阳游艺,谁也离不开谁。”
    说完,她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道:“熏娘以前很喜欢看书的,不过都是宫怨诗赋。她其实是个很渴望有人关心她、宠爱她的女人,可作为范阳王府主母,又不能以此态示人,直到被你用蛮力撬开。”
    “你们私下里说了多少我不知道的话?”邵勋问道。
    刘小禾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道:“很多,很多……我会带一些书去陆浑山看望熏娘,她会喜欢的。再告诉她这三年发生的事情,她以前不太感兴趣,现在多半想听到你的消息。”
    邵勋愣愣地看着刘小禾。
    刘小禾轻轻拈起脚尖,捧着邵勋的脸,道:“我没疯。这辈子安定至此,全靠你了,我很满足。”
    裴灵雁闻言,神色有些惘然。
    邵勋轻轻挽住她的手臂,三人继续向前走着。
    裴灵雁回过了神来。
    哪怕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,哪怕她已年老色衰,至少他还挽着她一起向前走。
    这就是人生啊。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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