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末太平道 - 第80章 颍川黄巾的成败,只在世家大族的一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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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80章 颍川黄巾的成败,只在世家大族的一念之间!
    河野清清,路途漫漫。田地阡陌相连,陈氏的田庄近在眼前,也是太平道众人落脚歇息的所在。而在几年前,大贤良师上一次来的时候,这里还是太平道结社的村庄,如今却完全变了模样。
    “哗哗.”
    农人在宿麦的田地间劳作,艰难的挑水灌溉,维系着麦田的生机。最好的浇水时间是清晨与傍晚,而要挑水,最好半夜就起来,三四更就得去忙。这番辛苦,他们却不是耕种自己的田。庄子里的每一分田,每一份收获,都是在陈氏名下。然而,令人讽刺的是,做了陈氏的佃农,有了世家大族的荫庇后,辛苦劳作的丁壮,反而能稍稍喘息。他们勒在脖颈上的绞索也松了松,或许能活得更久一些。
    “阿陈,做陈氏的佃农与家奴,是值得高兴的吗?哪怕,每年的收成,要被拿走六成?”
    “啊?符师,大伙这.这是没办法的事啊。单靠俺们自个儿,哪怕信了太平道,也是活不下去的。算钱一样得交,杂税也少不了多少,甚至还有要命的徭役、兵役。遇到灾荒,根本没有余粮,也无钱买粮,钱都被官府收走了。俺的老爹和老娘,都是这样饿死的,用草席一裹就埋了只有仁善的陈氏老爷,能赏俺们一口饭吃!”
    张承负抿嘴望去,青壮汉子阿陈揉了揉眼睛,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    “黄天恩德!只要投了陈氏,官府的税吏就不会再找上门来,要命的徭役与兵役,也就摊不到俺们头上了。至于收六成租子,那也是老爷仁善,是应该的,应该的啊!俺们乡里人,只要能有一口饭吃,能够活命,就很好了.”
    闻言,张承负默然无言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颍川郡紧邻司隶校尉,紧邻大汉统治的中心。出了颍川郡北边的轩辕关,数十里外就是帝都洛阳。而从许县这里到洛阳,连两百里都不到。换而言之,这是朝廷统治最为核心的所在,税吏们的收税也最为严苛,必须给朝廷和皇帝,与为他们自己捞钱。“苛税猛于虎”,从来都是现实的写照,而不是什么夸张的戏言!
    作为大汉税基的自耕农就此流失,变成世家大族的徒附。税吏们便得进一步压榨残余的小自耕农,来保证税收的额度,从而继续加速土地兼并与地方的庄园化。而在连番的天灾人祸与疫情后,就连颍川乡间结社的太平道,也都没有了赈济自救的能力。因此,当世家大族打开庄园,大口大口吞吃青壮百姓,从大族往门阀发展时.乡民们的反应不是抗拒挣扎,而是带着感恩的投附!
    “涛涛大势,滚滚向前。我太平道在民间结社,护住自耕的百姓,本质上确实是在维护朝廷的税基,也难怪各地的郡守宽容。而世家大族的兼并,才是真正在吃空这大汉的底子,把这颗参天大树挖空!归根结底,我太平道信众结社抗税,只是求一个公平的税收,求朝廷给百姓一条活路。而世家大族所做的,却是‘三十税一’,甚至一点税都不愿交啊!”
    张承负目光深深,望着阿陈曾经的村庄,如今的陈氏农庄。在投附陈氏之前,庄子里连灌溉的水源,连近在咫尺的河水,都不能去挑来种田。水源都是有主的,到处都缺水,世家老爷们的田庄水都不够,凭什么让你们这些小民去用?而现在,都变成了世家老爷们的田庄,那就由老爷们去商量决定,定下个分配的比例来。
    “哞!哞!”
    太阳慢慢变高,耕牛在村庄中叫唤,一样是缺水的口渴难耐。大牲口对水的要求是很高的,普通的乡间村庄养不了多少牛,一个是因为穷困,另一个也是由于干旱时严重缺水,牲口就得没了。而眼下,好些佃农的童子小心翼翼,喂着一早割的青草,侍候着村中的十几头牛。这些牛可都是陈氏的重要财产,珍贵的程度,比人高得多了!要是牛出了问题,这些童子是会被管事拿出鞭子,活活抽死的!
    “阿陈,你们村子里的铁农具,是陈氏的管事给的吗?”
    “是!符师,这些农具也是老爷们的,只是借给我们用。少一件都得赔偿!少了两件就赔不起,得被管事抽个半死.不过,老爷们心善啊!把农具和耕牛交到庄子里,耕种的深、草除的勤,能收的粮食肯定会比之前多!哪怕管事也要拿上一成,那也比之前要好!说不定,能让放牛的阿娃,吃两口饱饭的”
    看着阿陈脸上淳朴的希望,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,张承负沉默了许久,不忍心打破这穷苦汉子的指望。乡民们从冬忙到春,从春忙到秋,在田间流尽了汗、用尽了力气。然后,他们所有的收获,都得被拿走七成,六成上交给陈氏,一成是管事的私扣。即便这样,他们依然对老爷们满心感激,寄希望于眼前暂时的活路!
    而为了自己庄子的收成,老爷们一方面会改进生产的工具,另一方面则会派出田庄管事,严厉督促佃农们干活!佃农们则不用考虑那么多,只需要卖命干活、种地交粮就行!
    可是,做世家大族的佃农,就是在卖年轻的力气,是存不下粮食的。等到被田间的辛劳催得弯了腰,干垮了身体,或者遇到大灾大旱,被主家赶出了庄子那就只有等死一条路,就像道边饿死的老狗。未来从不属于乡民,哪怕只是暂时活下去,就已经竭尽全力了。
   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颍川郡的情形,不断壮大甚至发达的庄园经济,已经有了魏晋门阀的雏形。这种庄园式经济集中大量的土地,具有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,役使佃农如同农奴,来供养起士族高门的奢靡生活。无论魏晋文人们如何修饰,如何温情脉脉,它都与公平仁义无关!
    可是,张承负同样明白,这种世家大族的庄园经济,虽然剥削残酷,但并没有开生产力的倒车。世家庄园的生产力是在不断提高的,各种农业生产的技术,也都是在世家庄园中孕育传承。
    眼下,世家大族掌握着文化知识,掌握着舆论的话语权。他们还掌握着田地耕牛水源,掌握着数以万计的徒附农奴。更重要的,是他们掌握着免税的特权,能够稳固的传承这一切!若是不能打破这些,尤其是打破他们对文化知识的垄断,就不可能消除这种残酷剥削所立足的基础
    简单来说,汉末的世家大族虽然“朱门酒肉臭”,但还没变成明清那种彻底反动的士绅地主!他们并非主动地,推动着社会生产力向前,哪怕是为了满足他们优渥奢靡的士族生活,让千百人供养一人!
    “谷雨将至.却没有雨水.”
    张承负站在庄子的田野边,缓缓蹲了下来,握了一把干巴的泥土。他用力攥了攥,这泥土却没有形状,像是砂砾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了。降雨不够,旱灾的痕迹开始明显。而这干巴的泥土,也就像他所见的农庄农民,就像他身边的阿陈,早就被攥干了所有的生气,被打散了仅存的骨气。
    这些已经被世家大族收为徒附的丁壮,这些颍川曾经的太平道信徒,能够在明年的黄巾起义中起事,对世家大族,对庄园的主人,举起锄头和竹枪吗?还是,他们会被世家大族,被老爷们无形的大手影响,变成世家大族与皇帝斗争中的炮灰,变成注定死去的弃子呢?
    这样的问题,张承负没有答案。他没有预言的本事,只能坚定意志向前去做。他低着头,看着手中干巴的泥土,好一会后,才对身旁期望的阿陈道。
    “阿陈,今年可能会有旱灾早做些准备吧!”
    “啊!符师?这.这今年真会有旱灾?真会有吗?真的吗?”
    “嗯。可能有”
    “啊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这样?明明陈氏老爷发了善心,明明老天也给了我们一条活路.怎么会大旱呢?符师,你是不是算错了?老爷们明明说,好好种地,沐什么德什么风,老天就会有丰收.”
    “嗯,许是他们错了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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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这不能错啊,错了.还怎么活?我的阿娃,才死了娘.”
    “.”
    张承负低着头,轻轻叹了一声。接着,他不愿看阿陈发红的眼睛,只是看了会乡民们早起贪黑,好不容易养活的青色麦田。许久后,他才站起身,拍了拍阿陈的肩膀,
    “阿陈,若是活不下去了.得记住,老爷们的庄子里,有粮食!无论如何,你们都是太平道的信徒。真要活不下去了,就去投北边长社的太平道,在死里寻一条活路来!”
    “啊?!”
    闻言,汉子阿陈浑身一抖,就像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,止不住退后了几步。而张承负深深看了这老实的汉子一眼,就转过身,往大贤良师的茅屋中去了。
    “老师!”
    茅屋中昏昏暗暗,普通的乡民家里,也不可能有奢侈的烛火松明。大贤良师张角盘腿打坐,听到弟子的轻唤,才慢慢睁开了眼睛。他目光深邃的看着张承负,看着这小弟子低垂的眼睛,平静道。
    “如何?你在村庄里,看到了什么?”
    “老师,我看到了我等起事后,失败的样子”
    茅屋中,张承负跪坐下来,收起了所有的锋芒。他垂着眼,声音很轻也很低。
    “颍川郡的民心,怕是不在我太平道这边。世家大族的力量太过强大,大族的庄园动辄数万亩、十万亩田地,族人也动辄上千、数千。士族的人数太多,从郡县城中,到乡村地头,到处都是士族们的声音!这里的黔首百姓、田地水源,与冀州和兖州都不大一样。他们怕是已经,被世家与豪强瓜分殆尽了。就连脑袋里想的,都是士族们宣传的那套仁德恩情.”
    “颍川郡中,自耕自种的小农,几乎都活不下去了,人数也越来越少。郡望县望的世家大族,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,还在越来越多。就像这许县陈氏,陈寔陈太丘名扬天下,如今已经八十岁了。许县陈氏原本只是普通的寒门士族,因为这位陈公而兴起,五十年的时间,三代人的经营,就繁盛到今天的世家气象。陈氏飞快壮大,开枝散叶的嫡系子弟,认祖归宗的旁系族支,再加上投效改姓的庄客徒附,尤其是近十年的灾疫兼并.”
    “五十年三代人!许县陈氏,就从寒门士族,变成了数万亩田地的大族,变成了郡望世家!他们虽然和汝南袁氏没法比,但依然能称得上一句根深叶茂。这些‘耕读’世家,不仅子嗣众多,还善于培养子弟,其中有才能的众多。像是陈太丘的嫡孙,十八岁刚取了表字的陈群,据说少有异才,过目不忘.”
    张承负顿了顿。这位陈群陈长文,可就是魏晋《九品中正制》的创立者。对方的出生与立场,毫无疑问是世家大族,比程立的地位都高得多。他垂了垂眼睛,继续道。
    “老师,黔首小民们朴实的很,并不知晓这种疾苦的背后,世家大族才是一切不公的根源他们只是记得大族们的‘恩德’,把当大族的佃农与庄客,当成活路的机会。他们当然恨官府,但这种恨只是具体到某个人,到某个税吏身上。他们也很容易被世家大族影响,尤其是陈氏、荀氏,这种有清名的‘清流士族’、‘仁善老爷’.”
    “而从某些方面看,这些颍川的世家大族,比起宦族好得多,也确实没有那么表面的‘凶恶贪婪’。在这些大族的庄子里,离开了官府的盘剥,许多百姓确实能活下来,是勉强能有一条活路的。哪怕是像狗一样,跪在世家大族管事的脚下活着!”
    闻言,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,眼中思量了会,沉声道。
    “承负,按你的意思,颍川明年的太平道起义,声势不会大?”
    张承负却摇了摇头,目光锐利,振声答道。
    “不!老师,恰恰相反!颍川的太平道起义会声势浩大!但颍川黄巾的成败,却不是我等能掌控,而只在本地世家大族的一念之间!”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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