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迹可循 - 第72章 “想老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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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自从那日在工作室不欢而散之后,顾洛姝非但没有被许归忆决绝的态度劝退,反而找到了一种笨拙的弥补方式——每周一和周五下午四点半,顾洛姝会在空中花园的玻璃门外准时出现,风雨无阻,雷打不动。
    起初,工作室的员工们还会惊诧好奇,私下窃窃私语地讨论,后来时间久了,便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了。
    他们没有理由,也没有权利驱赶这位优雅的消费者。顾洛姝每次前来,都会在耐心挑选过后,刷卡买下五瓶价值不菲的香水。
    随后,她便拎着精心准备的保温饭盒,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。
    饭盒里的东西每次都不同:有时是酸甜油亮的糖醋小排,有时是香喷喷的小黄鱼,有时是文火慢炖的滋补汤羹……
    许归忆平时不在一楼大堂,顾洛姝只好温声拜托前台小苏:“麻烦您帮我跟小忆说一声,妈妈来看她了,今天带了可乐鸡翅。”
    小苏拒绝不了,只能硬着头皮,敲开实验室的门,例行公事般地向许归忆转达:“许老师,顾老师来了,今天带了可乐鸡翅,您要下去见见她吗?”
    许归忆埋头在配方纸堆里,头也不抬道:“不见,请她离开。”
    她每次都如是回应,拒绝见面,更拒绝接受那些承载着迟来母爱的食物。
    于是顾洛姝带来的饭盒,最终总是原封不动地被带走,连同那双满含期待而来,却一次次黯然而归的眼睛。
    许归忆的冷漠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,将那份迟到的关怀牢牢隔绝在外。
    转眼八月,北京进入了黏腻闷热的雨季。临近下班,天色灰蒙蒙的,一大声闷雷滚过,暴雨倾盆而下。
    二楼办公室,许归忆站在百叶窗前,指尖拨开一条缝隙往下望去,那辆黑色路虎果然又停在门口。
    见顾洛姝出来,艾德里安撑着一把硕大的黑伞匆匆从车上下来,替顾洛姝撑伞的同时关切道:“今天感觉怎么样,身体有没有不舒服?
    顾洛姝站在伞下摇了摇头,精心描画的妆容下是难掩憔悴的脸色,“我没事。”
    “她肯见你了吗?”艾德里安又问。
    顾洛姝再次摇头,疲惫不堪:“小忆还是不愿意见我。”
    “洛姝,”艾德里安闻言眉头紧锁,不耐烦地加重语气:“你这样做效率太低了,你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消耗!我早就劝你认清现实,不要在这些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浪费时间!”
    “再给我一点时间……”顾洛姝虚弱地重复,“再给我一点时间,让我再试试。”
    艾德里安拗不过她,只好无奈地说:“好吧,前提是你的身体能撑得住。”
    “我明白。”她说。
    顾洛姝弯腰上车后,艾德里安转身,忽然毫无预兆地抬头,带着寒意的目光直直望向工作室二楼。两道目光撞了个正着,仿佛被毒蛇锁定,许归忆心头陡然一凛。
    好在艾德里安很快收回视线上了车,那辆黑色路虎隐入雨帘,最终消失不见。
    令她心烦意乱的人总算离开了,但许归忆却并未感到轻松,内心反而愈加烦躁起来。
    直到手机屏幕亮起,弹出江望发来的消息,许归忆紧蹙的眉头才终于松动了些许。
    【天下第一好:老婆,今晚又要加班了……[可怜][可怜][可怜]】
    【我家领导:江总辛苦,努力搬砖,养家糊口![加油][加油]】
    【天下第一好:不想工作,想死[裂开][裂开]】
    【我家领导:别死。】
    对话框立刻显示“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”,紧接着,新的消息弹出。
    【天下第一好:想老婆[委屈][委屈][委屈]】
    许归忆看着屏幕上江望发来的委屈的小表情,笑意从眼底漾开。
    她发现婚后的江望,人前人后简直两幅面孔。人前是气场慑人的江总,人后,尤其是在她面前,完全就是个会撒娇、会抱怨工作累成狗的大男孩。
    许归忆非但不觉得江望这样幼稚,反而喜欢得不得了。总之就是她很喜欢两人现在的这种相处状态。
    【我家领导:想老婆可以~再坚持一下,忙完早点回来,老婆在家等你。】
    【天下第一好:收到![奋斗]】
    回完江望的消息,许归忆心情好了很多。从微信里退出来,思索片刻,许归忆主动拨通了刘静怡的电话。
    电话很快被接通,传来刘静怡惊喜的声音:“小忆?”
    “是我,刘姨。”许归忆问:“我爸爸在家吗……没什么事,我晚上想回家吃饭……嗯,没什么特别想吃的,您不用特意准备……好,待会儿见。”
    下班后,许归忆径直去了父亲家,先跟门口站岗的警卫打了个招呼,然后才进门。
    刘静怡系着围裙从厨房迎出来,脸上是真切的欢喜:“小忆回来啦?饭马上就好,还剩一个牛腩汤。”
    “不着急。”许归忆问:“刘姨,我爸爸呢?”
    刘静怡说:“你爸爸猜到你可能有话要说,在书房等着你呢。”
    “那我先去书房。”许归忆温声道。
    刘静怡笑笑:“好,快去吧。”
    书房里,许志国刚结束一通冗长的电话,疲惫地捏了捏眉心。
    木门被轻轻叩响,许归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“爸爸,您现在有空吗?”
    “有空,进来吧。”
    许归忆推门走了进来。
    许志国看到闺女,神色柔和了几许,然而观她片刻,他瞧着小忆蹙着眉,似乎心事重重。
    “最近工作还顺利?听小望说你忙得脚不沾地。”许志国指了指对面的扶手椅,示意她坐。
    “还好,能应付得来。”许归忆坐下,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角那张泛黄的照片,是她三岁生日时,父亲抱着她去靶场玩的时候拍的。照片里的她刚被枪声吓哭,年轻挺拔的父亲正蹲在她面前低声哄她。
    “小忆,”许志国率先开口,“找爸爸有事?”
    许归忆这时候才回过神,视线从照片上收回,“爸,我能问您一件事吗?”
    许志国颔首:“你问。”
    父亲的书房里很安静,只听得见窗外哗啦啦的雨声。
    接下来的话变得有些艰难,有那么几秒钟,许归忆发不出声音。
    许志国看着女儿,没有催促,安静地等待着。
    半晌,许归忆深吸一口气,似是终于下定决心,她问出了那个在母亲回来后在心底盘桓已久的问题,“我想问您,当年,您和……我妈妈,到底为什么离婚?”
    婚礼前夕的那封手写信,父亲曾含蓄地提及两人离婚的原因,但并未详述。
    话落,许归忆看见父亲眼睛里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    许志国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,他静静地望着对面已为人妻的女儿,眼神仿佛穿透了二十多年的光阴,看到了那个在无数寂静深夜里哭醒,抱着他的胳膊执着地追问“妈妈去哪里了”的小小身影。
    沉默在书房里蔓延,久到许归忆几乎以为父亲不会回答时,许志国缓缓开口了。
    “小忆。”他先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,像是在斟酌词句,“你妈妈,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,她很有抱负,也很有野心。这一点,在她年轻时就显露无疑。”
    许归忆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眼前浮现出母亲在镁光灯下优雅拉琴的画面。
    “当年,有一个对她而言极其难得的出国进修的机会,能帮助她登上国际舞台,实现毕生追求的音乐梦想。我和你妈妈都明白,那次机会千载难逢,一旦错过,或许就不会再有了。”
    话说到这里,许志国顿了顿,他慢慢转着杯子,“但是爸爸的工作性质,你是清楚的,根在这里,不可能调动,更不可能陪她远渡重洋。所以这就意味着,你妈妈必须要做出选择,是留在我们身边守着这个家,还是抓住那个机会,去追逐她的梦想。”
    许志国说完,许归忆抿了抿唇,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    他垂下眸子,不忍去看女儿的眼睛,话语直白得近乎残酷:“她选择了后者。”
    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但当“真相”由父亲毫无遮掩地说出来时,那种“被舍弃”的疼痛,依旧疼得许归忆喘不过气。
    她又想起父亲在信中的话:“我和你妈妈分开,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,原因是我们对未来的人生规划出现了严重分歧。”
    原来所谓的人生规划分歧,竟是母亲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事业的远方,而父亲选择了留守原地,守护年幼的她。
    空调的冷风吹得许归忆浑身发冷,她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:“爸爸,她当年为了事业选择放弃我们的家,这些年……您怨过她吗?”
    怨吗?年轻气盛时肯定是怨过的,但现在——
    “不怨了。”许志国长长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过往。
    许归忆问:“为什么?”
    “小忆,”许志国认真看着她,语气很平缓:“一个人追求自己的理想和事业,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。你妈妈对音乐的执着和热爱,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。在那个时间节点上,对她而言,那个机会是无法抗拒的。站在她的立场上,我能理解她的想法,也尊重她的选择。”
    “理解……”许归忆喃喃重复着这个词,执拗而委屈地看着父亲,“所以,您就那么让她走了?留下我,留下我们?”
    “小忆,”许志国的声音依旧沉稳,“你要明白,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,即使那个选择,注定会伤害到爱的人。”
    许归忆放在膝上的拳头倏地握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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